第30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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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苇也觉出日子里的一份安稳来,一安稳,日子就显得长,日头一天天地升上去,再一天天地落下来,有的时候周末闲来无事,淑苇半躺在床上,看着那日光一点点地爬上窗棂,好像被粘住了似的,很久很久动也不动的一块明亮,里头飞着细细的尘土。
林育森在婚后不久便调离了原先的小学,到市中心一家较大的中学任教去了,工资也比先前涨了一点。
正如同事们说的,林育森是很疼淑苇的,每天大老远的回家就帮着淑苇做家务,到周末便陪她一起回娘家,对佑书妈妈也是好的,但凡他给自己妈妈买东西,也总记得给佑书妈妈买一份。
佑书妈妈这两年是老得多了,头发全白了,精神头还好,只是这一年多里头她的右手开始发抖,画不得画了。
早些年她一直从寿衣店里接一些画炭画的活儿回家来做,贴补些家用,现在也做不了了。
淑苇说不做正好,保养保养眼睛和身体。
这一回淑苇回娘家时,她悄悄地问淑苇,身上可有动静,若是以后有了孩子,林家妈妈忙不过来时,她可以帮着带。
淑苇看育森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问佑书妈妈讨要一件东西,就是多年估书的那张半寸的小照片。
原本淑苇结婚时就照片夹在工作日记里随身带走的,可是后来她发现,那巴掌大的红色小本子封皮里头藏着的照片竟然不翼而飞了。
淑苇心中有数,藏得那样密实,是绝计不可能丢的,怕是有人偷着拿走了。
淑苇在佑书妈妈面前求过好几回,想要回那张照片,佑书妈妈只是不肯。
这一回,淑苇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佑书妈妈说:“不是妈不肯给你,只是,人朝着走了,就别老是向后看。
人活着,是为了前头的日子,不是为了过去。”
可是我很想他,淑苇说,我想他,想得快要想不起他的样子来了。
自搬了新家之后,佑书妈就把佑书的画像收进箱底,从未挂出来过。
佑书妈不肯把小照片还给她,淑苇于是在每一回回娘家时都会偷着开了佑书妈的箱子看那画像,看到佑书在一堆旧衣间对着她微笑,看着看着,那木头箱子就变成了一口井,极深极幽静,淑苇几乎要投身进去。
后来,佑书妈妈到底还是把小照片还给了江淑苇。
淑苇跟育森小俩口感情尚好,两个人都是爱静的性子,平日里说话都是轻言细语。
可育森的妈妈与大姐却并不十分中意她。
育森他妈总觉着淑苇年纪大了些,况且以前是有过人家的,脑子还曾经不大清楚。
自己儿子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邻里亲朋间谁不晓得林家的儿子是个大才子,清华大学啊,京城里的顶好的大学,搁过去就是天子门生了吧,却不料只配了那样的一个女人。
林育森的姐姐大他五岁,嫁了一个铁路工人,生了两个孩子,有一年男人在工作中出了事故死了,她守了寡,日子过得艰难,才三十七八,已经有点驼背,眉间总是腻着一团阴影,干瘦得颧骨处脱了皮,她的好颜色全给这一份日子里头的窘迫遮盖住了,她好像一块被拧干了的旧毛巾。
她从第一天见到江淑苇起就不喜欢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她看到她齐整整地梳了头,乌光的头发衬着雪白的脸,不年青了可是还是耐得住细看,身量还是苗条修长,她看到她穿着深灰的外罩衫,微微掐点腰的裁剪,她看到她黑布鞋洁白的鞋边,她就来得气闷,她跟她一样,最亲近的男人死了,不在了,可是她还活得这样光鲜,嫁了好男人,那个男人是她的弟弟,所以没有她的份,她这一辈子是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运气的,一念及此,她简直要暴跳起来。
她不喜欢她。
她脸上的忧苦相像一个烙印,而她脸上的忧苦好像是一粒眉心的痣。
女人活着原来跟女人也是不一样的。
那一个周日,是淑苇嫁过来以后头一次跟这个大姑子起冲突。
起因很简单,就是淑苇的一句话。
育森他姐来的时候,淑苇正在洗头,满脸盆里飘着她的黑发,水草一样地柔软,把水染黑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