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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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阿童木用自行车荡着逃了两节自修课的三三去苏州河旁边那片刚刚拆去一半脚手架的房子里面。
电梯还没有造好,光有笔直可以望到天光的电梯井。
三三跟在阿童木的后面沿着那些透着傍晚夕阳光芒的楼道往上爬。
外面空气潮湿,那些泡桐花的巨大花朵提前凋谢以后就陆续长出绿色的树叶来,呼吸里带着甜味。
这时,刚才还呆坐在里面的蒙着水气的臭烘烘的教室以及总是来不及整理塞满试卷和过期苏打饼干的课桌,还有窗户外面低年级学生尖叫打闹的声音像是变成了另一场梦,就好像她从未真的正而八经地佩带着校徽坐在过他们中间度过了晦涩又惘然的七年,每天沿着同样的马路上学和放学,每个礼拜一举行升旗仪式,初中和高中的毕业典礼都是在美琪大剧院。
她在散发着石灰水味的楼道里面爬着,外面的世界就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成群的灰色鸽子在白色的天空里盘旋着。
最后在穿过一扇并没有安装上门的门洞后,三三看到满屋漂浮在水泥天花板上的气球。
气球全部都是淡粉色和淡紫色的。
这大概是阿童木竭尽全力所能想到的最梦幻的颜色了。
每只气球都是他在前一天晚上坐在这里吹出来的,直到现在他都感到自己的嘴巴里散发着橡胶的气味,咀嚼肌酸痛。
他还把一架木头梯子从底楼的建筑垃圾里面翻出来搬上了楼,然后耐心地用强力胶把气球一只只粘在天花板上面。
这些事情他做了整个晚上,但是无所谓,这不仅是因为第二天是三三的生日,还因为他真的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他这些年在少管所里唯一的朋友大头在一个星期前死掉了,他却隔了整整七天才得到这个消息。
这七天里,大头家里的人已经潦草地给他办了追悼会,据说什么朋友都没有邀请,因为他的那些朋友实在都是些不体面的烂人。
而阿童木呢,他原先是多么地厌恶大头,他曾经想把大头的脑袋揿在小便池里面而且他真的这么做了。
他在信里跟三三说过这些,但是后来他们俩却成了朋友。
大头的脑子不太灵光,他是阿童木见过的最坏的人,是彻根彻底的坏。
在他呆在少管所里等待成人的那段日子里,他家里从来都没有人来看过他,他们的心已经完全被他砸得粉碎。
他极度懒惰,腋窝里永远都散发着一股菜场里烂白菜叶子的气味。
在不用劳动和学习的时间里他必定是在睡觉。
阿童木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的那几年里他们竟然会成为无话不说的人。
他依然厌恶大头,如果可以的话他依然想把他揿在小便池里直到他无法呼吸。
他的下场早就已经被预料到了。
他是被人打死的,像只被轮胎碾过开膛破肚的老鼠般被扔在垃圾桶旁边,只穿着条内裤,肚子上和大腿上全都是紫红色的乌青。
可是大头真的死了他却战栗起来,因为他分明知道他跟大头就是同样的人,同样坏到彻根彻底。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自甘堕落的人,他们就是垃圾,他们都把所有亲人的心完全砸碎。
他们知道自己都应该死在管教所里面。
阿童木差点就把大头揿死在小便池里,只为了点屁大的事情。
直到教导员们踹破厕所的门冲进来把这个已经快要发疯的孩子扯走,他头发上和衣服上全都沾满了稀烂的屎和尿液。
他拼命地挣扎踢着地板像个撒泼耍赖的小孩。
他表现得前所未有地害怕,不是因为他差点就杀死大头,而是在这整个过程当中大头都完全没有挣扎,他就好像一摊烂泥或者一块蛀空的木头一样任由阿童木把他揿倒在小便池里面。
这种感觉就是他一心想要去死。
他根本觉得死掉或者活着是无所谓的。
他连那丁点儿挣扎的力气都不想付出。
那年大头十五岁,阿童木十四岁。
他吓坏了,他自始至终都在尖叫和流泪。
他看到大人们惊慌失措地朝大头拥过去,他们叫嚷着手忙脚乱。
事后大头回忆起那个时候,鼻孔里面呛满了尿和消毒水的混合物,却觉得这是他觉得自己短暂的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刻,因为竟然还有人在关心着他是否还能活下去。
这些人带他去洗澡,让他在卫生室的床上睡了个午觉,而且他还免去了整整一个礼拜下午两点开始的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