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学记(第2页)
🎁美女直播傅青主也尝说,“不拘甚事只不要奴,奴了,随他巧妙刁钻,为狗为鼠而已。”
这是同一道理的别一说法。
朱子批评杨龟山晚年出处,初说做人苟且,后却比之柳下惠,习斋批得极妙:
“龟山之就召也,正如燕雀处堂,全不见汴京亡,徽钦虏,直待梁折栋焚而后知金人之入宋也。
朱子之论龟山,正如戏局断狱,亦不管圣贤成法,只是随口臧否,驳倒龟山以伸吾识,可也,救出龟山以全讲学体面,亦可也。”
末几句说得真可绝倒,是作文的秘诀,却也是士大夫的真相。
习斋拈出时文来包括宋儒——及以后的一切思想文章,正是他的极大见识,至于时文的特色则无定见,说体面话二语足以尽之矣,亦即青主所谓奴是也。
今人有言,土八股之外加以洋八股,又加以党八股,此亦可谓知言也。
关于现今的八股文章兹且不谈,但请读者注意便知,试听每天所发表的文字谈话有多少不是无定见,不是讲体面话者乎?学理工的谈教育政治与哲学,学文哲的谈军事,军人谈道德宗教与哲学,皆时文也,而时文并不限于儒生,更不限于文童矣,此殆中国八股时文化之大成也。
习斋以时文与僧道娼为四秽,我则以八股雅片缠足阉人为中国四病,厥疾不瘳,国命将亡,四者之中时文相同,此则吾与习斋志同道合处也。
性理书评中有一节关于尹和靖祭其师伊川文,习斋所批首数语虽似平常却很有意义,其文曰:
“吾读《甲申殉难录》,至愧无半策匡时难惟余一死报君恩,未尝不泣下也,至览和靖祭伊川不背其师有之有益于世则未二语,又不觉废卷浩叹,为生民怆惶久之。”
习斋的意思似乎只在慨感儒生之无用,但其严重地责备偏重气节而轻事功的陋习我觉得别有意义。
生命是大事,人能舍生取义是难能可贵的事,这是无可疑的,所以重气节当然决不能算是不好。
不过这里就难免有好些流弊,其最大的是什么事都只以一死塞责,虽误国殃民亦属可恕。
一己之性命为重,万民之生死为轻,不能不说是极大的谬误。
那种偏激的气节说虽为儒生所唱道,其实原是封建时代遗物之复活,谓为东方道德中之一特色可,谓为一大害亦可。
如现时日本之外则不惜与世界为敌,欲吞噬亚东,内则敢于破坏国法,欲用暴烈手段建立法西派政权,岂非悉由于此类右倾思想之作祟欤。
内田等人明言即全国化为焦土亦所不惜,但天下事成败难说,如其失败时将以何赔偿之,恐此辈所准备者亦一条老命耳。
此种东方道德在政治上如占势力,世界便将大受其害,不得安宁,假如世上有黄祸,吾欲以此当之。
虽然,这只是说日本,若在中国则又略有别,至今亦何尝有真气节,今所大唱而特唱者只是气节的八股罢了,自己躲在安全地带,唱高调,叫人家牺牲,此与浸在温泉里一面吆喝“冲上前去”
亦何以异哉。
清初石天基所著《传家宝》中曾记一则笑话云:
“有父病延医用药,医曰,病已无救,除非有孝心之子割股感格,或可回生。
子曰,这个不难。
医去,遂抽刀出,是时夏月,逢一人赤身熟睡门屋,因以刀割其股肉一块。
睡者惊起喊痛,子摇手曰,莫喊莫喊,割股救父母你难道不晓得是天地间最好的事么?”
此话颇妙,习斋也生在那时候想当同有此感,只是对于天下大约还有指望,所以正经地责备,但是到了后来这只好当笑话讲讲,再下来自然就不大有人说了。
六月中阅《学记》始写此文,到七月底才了,现在再加笔削成此,却已过了国庆日久矣了。
二十二年十月)